萧瑟郎回到王宫时，夜色已深。宫灯一盏盏亮着，却无法驱散敖昭炎眉间沉沉的忧色。

萧瑟郎躬身禀告：“事情大致如此。公主今晚会和莲花在平原暂宿一晚。不过请王上放心，那一带并无强力魔兽，而且有莲花在，公主绝不会有危险。”

敖昭炎沉默良久，终究还是长叹一声：“……也罢。曦儿的脾气我拗不过，既然有莲花照看，就随她去吧。”

他转过身，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忽然问道：“萧勇者，你已经教导炎卓两个月了，不知对他有何评价？”

“咦？王子啊——”萧瑟郎被问得一愣，随后挠挠后脑，“其实他挺聪明的，只是专注力差了点。而且恢复之后，他的体格比许多同龄人都强。”

敖昭炎轻笑一下，却带着几分苦涩：“萧勇者不必对我说场面话。我想听的是——炎卓是否有‘成为国王’的资质。”

萧瑟郎沉吟片刻，答道：“这一点……我无法断言。王子才十岁，未来还有许多路要走。现在虽有些贪玩，但随着阅历增加，他必定会改变的。”

敖昭炎缓缓坐回龙座，目光微敛：“炎卓是纯血狮人族。我们狮人向来崇尚力量，以拳决定尊卑——但我更希望下一任王，懂得以智慧带领国家，而非只凭臂力。”

萧瑟郎微微一笑：“其实王上不也是狮人族？却能信任人族的智慧，不倚仗武力。王子将来必然会以您为榜样的。”

“呵……我的情况不同。”敖昭炎摆摆手，语气多了几分无奈，“若不是罗老头自小在我耳边念叨，我恐怕也会成为一个只会吼叫挥拳的武夫。下一代里，像罗老头那样的人，可不多了。”

“罗宰相？”萧瑟郎露出惊讶表情，“原来王上与罗宰相，是从小相识？”

敖昭炎轻笑：“呵呵，说他老，其实也不过比我大六岁而已。说来好笑，小时候我仗着自己力气大，总喜欢找他麻烦。他那时瘦得跟竹竿一样，被我压在地上也只能硬撑着说——‘武力不是一切’。”

萧瑟郎立刻脑中浮现画面：一个瘦弱少年被小狮子按在地上动弹不得，还拼命讲大道理。他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敖昭炎听见笑声，也不以为意，转身走到茶桌旁坐下：“来，萧勇者。坐下陪我喝一杯，听我讲些陈年往事。”

“遵命。”萧瑟郎坐下，眼中带着几分期待，“我最喜欢听别人黑历史了，尤其是罗宰相那个老头。”

敖昭炎哈哈大笑：“黑历史？那你要听我们年轻时一起抢女人、他抢不过我的故事吗？”

“抢女人！？”萧瑟郎眼睛瞪大，“罗老头他色胆这么大？可是如果他年轻时抱着一只壮得跟牛一样的女狮人……不对，他现在的妻子是翼人族，那他从小就是喜欢女兽人？”

敖昭炎听得笑得直拍桌子：“哈哈哈，你想歪了！当年我们抢的，是人族女子。”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柔和下来：“也就是宁曦的母亲。”

萧瑟郎愣住：“哦？说起来，这么久以来我都没见过王后。王子和公主的母亲，我一个都没见过。”

敖昭炎神色黯淡，轻轻叹息：“宁曦的母亲早已过世多年……至于炎卓的母亲，她性子孤僻，不喜见客。本来听说你们治好炎卓，她也想出面感谢，但一听你们是人族……便作罢了。”

“嗯……理解。”萧瑟郎苦笑，“族群之间嘛，总有些误会。”

他抬起拇指，认真道：“不过我倒是佩服王上。国王通常妻妾成群，听说您到现在也只有一位王后——王上可真是个专一的男人。”

敖昭炎摇了摇头，抬手又饮下一杯烈酒，苦涩浮上眼底：“专一……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萧瑟郎看他似乎还有话没说，便安静坐着，等待他继续。

良久，敖昭炎才缓缓开口：“年轻时，我、罗老头，还有一个人族少女一起冒险。她叫叶梅，是罗老头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那几年我们三人一起走过许多地方……不知不觉，两个人都喜欢上了她。”

他轻笑一声，但笑中带着无奈，“当时为了她，差点没把彼此揍得断手断脚。”

萧瑟郎：“可是……最终还不是要看那位叶梅姑娘喜欢谁？”

敖昭炎露出些许得意：“本来嘛，叶梅确实是喜欢罗铁索那小子。不过我不服气，用了好几年死缠烂打，再加上我这头帅鬃的魅力——”他抬手摸了摸蓬松白鬃，“最后还是被我追到手了。”

萧瑟郎嘴角一抽：“这样说来，罗宰相还能心平气和地在你身边工作？换成我，抢女人还输了，我早就离家出走了……”

敖昭炎却摇头：“我也问过罗老头。他说他尊重叶梅的选择……而且，他要留在我身边，是为了确保一旦我对她不好，他能第一时间带她走。”

他叹了口气，“也不想想我怎么可能对她不好。”

又是一杯酒下肚，敖昭炎的声音明显沉下来：“其实那时候叶梅过得也委屈。她是人族，我的父母反对得厉害，所以我一直拖着……拖到她去世，都没正式封她为妃。”

他抬手遮住半张脸，像是想掩住多年未散的懊悔。

“在宁曦出生时，我问了叶梅，她有没有后悔。”

敖昭炎轻轻笑了，但那笑听来像泪，“她说——后悔啊。可是就算会后悔，她也还是会选择跟我走这条路。”

说到这里，他的喉结不自觉滚动。

“就在宁曦出生不久，人族与亚人族又起冲突。一群激进的亚人族趁我不在时突袭了叶梅。”

敖昭炎握紧酒杯，指节发白，“幸好罗老头恰好在附近，他拼命救下了刚出生的宁曦……却没能救回叶梅。”

空气陷入一阵沉重的寂静。

敖昭炎抬手揉了揉脸，似乎想把眼角的湿意悄悄抹掉。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恢复了平时的粗犷：“事情都过去了。又过了几年，我继承王位，群臣逼着我再选王后、生太子。最后我娶了一位纯血狮人族，她就是现在的王后，后来生下了炎卓。”

萧瑟郎问得小心：“那……王子之前病得那么严重，你没考虑过再生一个？”

敖昭炎咳了两声，像被戳到痛处：“这个嘛……也正是我说‘专一不一定是好事’的原因。”

他想了想，还是继续说了下去：“炎卓一岁那年……我那阵子压力大，晚上常常做梦，说了叶梅的名字。结果被王后听到了。她逼问我，我觉得应该坦白，于是就告诉她——是，我还放不下叶梅；也承认娶她确实是为了继承人，而不是感情……”

萧瑟郎脑袋一麻：“你这不是实话实说，是火上浇油吧……”

敖昭炎揉着眉心：“她听完就大吼大叫，问我是不是心里从来没她。然后……就再也没跟我讲话。九年以来都关在宫里，不出门、不理政务，也不想见人。真是无理取闹，对吧？”

萧瑟郎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不……这听起来就是你的错。”

“哼！罗老头那家伙也这么说！”敖昭炎不服气地瞪了一眼。

萧瑟郎摊手：“这种时候就算心里没那意思，也应该说几句安抚的话啊……她至少帮你生了个儿子。”

敖昭炎苦笑：“我也知道……可这种弯弯绕绕的情感问题，只有人族才想得那么复杂吧？我们狮人族直来直往惯了，要是我懂得怎么说话，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麻烦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醉意上头般地笑了几声：“对了，还有件好笑的事。”

萧瑟郎心里默默吐槽：“他是不是醉了？狮人族酒量都这么差？”

敖昭炎拍桌大笑：“当年宁曦快出生时，我正接手火凤国事务，忙得睡不好。所以当时我想给她起名——安睡到天亮的‘安早’！结果叶梅和罗老头联手把我骂得抬不起头。”

萧瑟郎：“……安早？这名字确实有点敷衍。”

敖昭炎叹气又笑：“最后妥协了，取名‘宁曦’——希望她能宁静入睡，直到晨曦升起。”

敖昭炎说到往事越多，语气也渐渐放松。酒壶在两人之间来回，琥珀色的酒液荡起柔光，夜色外头的宫灯被风吹得轻轻摇晃。

萧瑟郎原本只想听听故事，没想到这一坐就坐了好几个时辰。他也喝得脸微微发红，但神智仍清醒，听得津津有味。

敖昭炎却不同了。

这位火凤国王者平日威严强势，此刻却披散了鬃毛，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酒意让他眼神泛着湿光，说起当年的罗老头、叶梅、王后，时而忽然大笑，时而又长叹。

“你说……做人怎么这么麻烦。”他说着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打仗简单，吼两声就行了……人心最难。”

萧瑟郎握着酒杯，看着他这副半醉模样忍不住笑：“你这国王当得，也是够心酸了。”

敖昭炎抬手指着他，醉得有点凶相：“心酸？你小子以后要是成了国王……你就知道了！”

“我才不要当什么王。”萧瑟郎举杯碰了过去，“我只想早点回家。”

两人的酒杯轻碰，清脆的声响在灯火下回荡。这声音很好听，像是两颗心在深夜里相互靠近。

宫内风声轻拂，长长的走廊被月光染上一层冷银。两人坐在茶桌旁，桌上酒壶倒了一地，却没人管；酒杯散乱，却多了一份随性的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