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6

白衣如祭 • 他在夜里破防
最后更新: 2025年11月21日 下午7:30    总字数: 5178

火光在铜灯里安稳燃着,暖色轻轻晕在寝殿的深色橡木地面上。

柔伊换上了宽松的睡袍,发丝披散在肩头,深褐色的长发在灯下泛着柔光。她坐在镜前,指尖握着银梳,一下一下,从发梢轻轻梳到发根,动作不急不缓,像是在把一日的心绪也一并理顺。

门口没有一丝声响。

直到一阵极轻的风溜进来,她才在镜面中看到熟悉的身影——夜。

“夜。”她的声音不高,像在这安静的夜里拨动一根琴弦。

夜懒洋洋地抬了抬眉,缓步走进寝殿。火光被他脚步牵动,微微晃了一下。他径直走到书桌前,随手抚过被摆放着的棋盘。

“很久没下了。”他说这句话时,语调轻轻的,甚至带着点笑,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柔伊把银梳放下,转过身,长发顺着肩头落下,带着暖光的柔顺弧线。她与他的视线在半空中短暂交错——他眼神不锋利,却透着一层说不清的压抑。

“现在?”她轻声问。

“现在。”

他笑着走近,顺手在桌上拨了枚棋子,声音轻得像一滴水落进深井。

柔伊轻轻弯了弯唇角,像是在回应他的靠近,也像是在亮出自己的锋。

“好啊。”

她的声音不高,却很稳。

棋盘在灯光下泛着冷色的光。夜与柔伊隔着棋盘而坐,四周静得连棋子落下的轻响都像被放大。

夜执白,柔伊执黑。

开局的几步,夜的节奏一如既往——稳、准、狠。他的棋子行进冷静而锋利,像一把被藏在笑意下的刀。

“你退步了。”夜轻轻将棋子推前,声音很低,却带着一丝慵懒的戏谑。

柔伊抬眼看他。

他眼神依旧是那种玩世不恭的弧度,嘴角也挂着笑,像是在逗弄猎物。但——她看得出,他眼尾那道笑意停在同一处,像被刻出来一样没跟着眼神走。

她指尖在棋边一顿——那不是兴致,是压住什么的用力。

他情绪不对。

他不是在享受棋局。

他在压着什么。

她顺势应了一步,看似防守,实际上逼他收回主动。棋子“嗒”的一声落下,正好挡住了他一路直逼的攻势。

夜低低笑了一声,抬起手转动着一枚白棋,动作极慢。

他没有急着出招,而是抬眸看她,眼神轻轻一抚,像是无声地说着什么。

“流言那么热闹,”他轻声道,嗓音低沉得像夜色本身,“你倒还抽得出空。”

柔伊轻轻抬眼。

夜的声音并不重,却像一根细线,在棋盘上悄无声息地拉紧。

她的唇角微微一弯,弧度很浅,不带情绪,像是在回应他的玩笑。

“要真被那些话牵着走,”她淡淡道,“那就太没意思了。”

夜笑了笑,终于下了一棋。那枚棋子落得极稳,甚至稳得有些过分,像是他把一整个情绪都压在了那一声“嗒”里。

棋局继续。

柔伊越下越觉得不对——夜的出棋依旧精准,却不像以前那样兴致勃勃地压制她,而是一种“明明可以直取,却一再留手”的克制。

像是在她眼前,一步步逼近,却始终隔着一层不肯拆开的沉默。

棋局越到后面,她的棋就越被逼到角落。

夜的每一步都锋利得近乎冷酷,却又不至于一下将她彻底击溃。

他像是在用这局棋逼她开口——可他又什么都不说。

柔伊指尖在棋盘边缘轻轻一顿。

“局再难打,”她慢慢道,声音不高,“总得有自己的棋,才稳。

她的眼神落在棋盘上,却是另一层意思。

夜的动作停了一瞬。

下一步下棋时,声音清脆得有些刺耳。

他没有抬头,只是轻轻笑了一声,笑意浅得几乎不沾温度。

“想喂人了?”

夜的手指轻轻拨动一枚棋子,像是终于卸下克制,攻势猛地快了两分。

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却冷得没有温度:“我会给你几个名字……你要喂,就自己喂。”

棋局在这一瞬彻底变了调,暗潮翻涌,火光在他的目光里被压得发沉。

柔伊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静静抬眼。

那一刻——夜缓缓倚向棋盘边缘,手指不着痕迹地转动着那枚黑曜石戒指。

这动作极轻,却熟悉得近乎刻进了夜色里。

那是他习惯在长榻旁守着她入睡时,才会做的动作。

没有人会注意,但她——早已记得。

她心口轻轻一紧。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这一刻溢出来的熟悉气息。

昨晚,他很可能就在这里。

夜没再出棋。

棋子在他指间转了半圈,被他丢回棋盘,发出轻得几乎被火声吞掉的响动。

火光拉长他的影子,他缓缓起身,没有回头,只是径直朝长榻走去。

“夜。”

她的声音轻轻落在寂静里,像是一根极细的线,轻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牵引。

他停在长榻前,没有回头。

柔伊缓缓起身,睡袍在地面上拖出极轻的摩擦声。她没有急着靠近,只是站在棋盘与长榻之间。

“你今天……”她的声音低了几分,柔得几乎像叹息,“很安静。”

短短几个字,让空气像被无形的弦轻轻拨了一下。

夜轻轻嗤笑了一声。那笑没有温度,也不带惯常的调侃,只像是情绪从喉咙里溢出来的碎声。

“原来你也在听。”

他抬起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抹过发梢,动作极慢。指尖的黑曜石戒在火光里划出一缕冷光。

“我还以为——”他停了停,嘴角勾起一个轻浅的弧度,却没笑到眼底,“你现在的夜晚,已经有别的声音在热闹了。”

——一句话,既没点名,也没遮掩。像锋刃划过天鹅绒,既轻,又锋。

柔伊的指尖在袖中缓缓收紧,表情却没有半分动摇。

她抬起眼,灯火映在她睫羽上,像一汪静水。

“你听上去,像在吃醋。”

她没有笑,语气也不轻佻,只是将那句话原样折了回去,逼夜要么接、要么否。

夜没有立刻接话。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从火光中一点点抬到她身上,那一刻的沉默压得空气有些发紧。火光映在他眼底,像一团被风压抑着的火焰,灼,却不外露。

“你靠在他怀里时——”

夜的声音低沉,带着危险的安静,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压出来的。他慢慢走近,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响,火光顺着他的身影晃动着,仿佛也被卷进了他的情绪。

“有想过我也在这里吗?”

他站在她面前,距离近到她能听见他呼吸在夜色里被压得极轻的节奏。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却一点温度都没有。

“他有的——”

夜的手抬起,轻轻勾过她的发梢,像是在不经意间封住她的退路。

“我也要。”

“哪怕不多,也要。”

那一瞬间,他说的不是玩笑,也不是调情,而是掩在所有锋芒下的占有与在意。

夜的指尖停在她鬓角,停顿了一息,仿佛自己也察觉到了这句话的失控。他的笑才慢慢松开一点锋芒,语气重新变得轻佻。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他轻轻笑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贴在她耳边,“我只是,懒得让他独占太久。”

柔伊没有出声。

那句话像火光一样,轻轻落在她心口,没留下声响,却烧出了温度。

夜的指尖从她鬓角慢慢滑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移开了视线,表情也重新收拢成她熟悉的冷静与轻佻的外壳。

下一刻,他像什么都不在意似的,转身走向长榻。

只见他随手解开外袍,懒洋洋地往榻上一躺,双手枕在脑后,闭上了眼。火光打在他的侧脸上,那美丽的眉目依旧张扬,却被夜色压得有些冷。

寝殿重新安静下来。只有火光偶尔轻轻跳动。

柔伊站在原地,指尖蜷在袖中。

她什么也没说,也什么也不需要说。

那句“我也要”——已经在空气里发烫了。

那一刻,她很清楚——夜不再只是那个掌控一切的造局者。

他也在挣扎,也在渴望,也在嫉妒。

***

夜幕才刚刚压下来,冷月厅外的铜灯笼逐一点亮,廊下的火光在石柱与拱顶间摇晃,宫殿的尖檐在夜色里被月光勾出一圈冷白的轮廓。

阿什站在高窗前,身影被窗格的影子分割成几道斜线。风从半掩的窗缝钻进来,带着夜雨初停后的湿凉气息,拂过他深色的外袍,也让那抹静止的剪影更显冷峻。

他本只是漫无焦点地看着宫道上的灯火,直到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那是一抹素色的剪影——披着夜风,披着她一贯的沉静。

柔伊。

她正沿着连廊的方向走,步伐不急不缓,肩线与披风在廊灯下被勾出干净利落的线条。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注意到高窗之上的目光。

她的方向——不是雪羽阁。

阿什的眼神在那一瞬轻轻一顿。

没有波澜,没有追问,只是安静地看着。

这种沉默,连夜风都仿佛绕过了他的呼吸。

那一刻,他没有去猜,也不需要猜。

在他眼中,任何行动都意味着落子——

她的,也一样。

就在这时,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窗边的静寂。

内侍在门口恭敬俯身,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

“殿下,关于王妃的流言……已经传进军议署了。大臣们有些躁动。”

阿什没有转身,也没有立刻回答。

夜风从他身侧吹过,他的眼神轻轻眯了一下,窗外的灯火也随之落进那道锋芒中。

沉默了片刻,他缓缓收回目光,转过身来。

“调暗线,加强雪羽阁周边的防卫,”他的声音冷静如常,却像锋刃擦过鞘口,“不惊动任何人。”

“是。”内侍低声应下,退了出去。

窗外的廊道已被夜色吞没,柔伊的背影也消失在银色的灯影之后。

阿什的目光仍停留在那个方向,神情冷静得近乎残酷。

他缓缓离开窗边,走到书桌前。

书桌上的羽笔安静地靠在墨瓶旁。

他抬起手,极轻地叩了叩桌面。

“嗒、嗒——”

一下、两下,极轻,却带着他惯常的节奏。

那是他思考时的动作,像是在心中布下无形的棋盘。

紧接着,他坐下,拿起羽笔。

灯火映在他的手上,指尖收紧的一瞬间,仿佛所有锋芒都被收进了笔尖里。

纸页铺开,笔尖轻轻落下,没有人知道他在写什么——

但空气却已经变了。

那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安静的备战。

夜色渐深,风声顺着宫廊愈发清晰。

冷月厅的灯影还在晃动时,银舞厅的夜已彻底亮起。

细碎的水晶灯垂落下来,将大厅晕成一片柔亮的金色。舞台早已空了,花香与暖酒的气息在空气里轻轻回旋,像是把喧嚣都拢在门外。

二层回廊的帷幕半卷,夜风从缝隙里溜进来,轻轻撩起瑟娅的发梢。

她斜倚在廊柱边,面纱下那双淡金色的眼像是早已看穿一切。

她没有回头,但语气轻得像针尖落地,带着一点戏谑——

“我就知道你会来。”

她顿了顿,轻轻挑眉,“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柔伊步履无声,披着薄斗篷,一身素色衣袍衬着夜色,反而更清醒凌厉。她在踏入银舞厅的那一刻,就知道对方早已在等。

“外面的风不干净,”她淡淡开口,摘下兜帽,“该快一点。”

瑟娅终于转身,目光像一柄轻薄锋利的匕首在她脸上扫过一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笑了笑。

“你来的路上,”她道,“风已经吹得很响了。”

“流言?”柔伊的声音轻得几乎和夜风融在一起。

“王妃来历不明,为外邦旧贵族鸣冤,居心不轨。”

瑟娅一字一句,缓慢地念出这句话时,连笑意都没了,只剩冷。

“有人在推这把火,而且推得很干净。”她抬眸,金色的眼光在灯下闪了闪,“若你不提前织网——这风,很快就能吹散你的站脚之地。”

柔伊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缓缓走到栏边。银舞厅的灯火落在她侧脸,柔光下的眼神稳得惊人。

“所以,我来了。”

短短几个字,干净得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瑟娅轻嗤一声,然后抬手推开一旁小桌子上的木匣。

木匣并不大,却沉得出奇。随着盖子被推开,一叠细密的纸册整整齐齐地摆在里面,封签都已经写好。

“夜殿主早就叫我准备好了,”瑟娅的语气轻轻的,甚至有点慵懒,“只是——我以为你至少会再多等几天。”

空气安静了一瞬。

柔伊没有立刻上前。

她的视线在那木匣上停了一瞬——

那一瞬,她几乎能看到夜在风前等着的样子。

像每一次那样——他不问她要不要走这一步,也不催,只是提前站在那里,让她无从绕过他。

心口轻轻一紧。

那种感觉不剧烈,却真实。

但柔伊的情绪只在心底一闪,下一刻,她便将这点波动收得极干净,抬眼时已恢复惯常的冷静与锋芒。

“名单。”她伸出手。声音不高,却稳得像落子。

瑟娅微微一笑,她轻轻将匣子推到柔伊面前,语气依旧那样锋利又含着笑,“这些人可是耗了我们不少心血,你自己看着挑吧。”

“挑?”柔伊轻轻重复。

“嗯。”瑟娅抬起眼,她轻声说,“他不逼你。他只是……不给别人机会。”

这一句,恰好戳在柔伊心口那块她刚收拢的地方。

她指尖在木匣边缘顿了一下,眼神却没有半分波澜。

那一刻,柔伊非常清楚:

夜没有替她走这一步——

他只是把风口占住了,等她自己走进来。

“是吗?”

柔伊淡淡开口,低头翻开纸册,指尖滑过那些名字与标注。

这些人有的是宫中低位侍从,有的是商贾子弟,还有几名边境出身的旧兵。每一个人,都藏在风的缝隙里,正适合编织一张网。

“……他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她声音极轻,像是在对自己说。

瑟娅斜倚在栏边,金色的眼眸映着灯光,缓缓答道:

“比你想得早。”

柔伊没有再说话。

她的手在纸册上停了几秒,然后合上。那一瞬间,她不是夜的棋,也不是风中的旗,而是亲手落子的人。

“从今晚开始,”她抬起头,目光清亮如刀,“这张网,由我织。”

瑟娅的笑更深了些,语气不轻不重:“我替你等这句话,等了很久。”

外头夜风渐盛,吹起银舞厅的纱帘。

风从来都是夜的战场——

但这一次,柔伊是亲自踏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