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如祭 • 风口之前
最后更新: 2025年11月14日 下午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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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厅的书房安静得像一场被晨光轻轻包裹的梦。
春晨的光从高窗洒进来,薄薄一层,落在深色的地毯与长桌上,柔和而干净。
壁炉里烧着一点雪松柴火,火焰噼啪作响,暖意在空气中慢慢铺开,混着木香与清晨的潮气,让这间冷静的书房多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柔软。
阿什半倚在落地书柜旁,一身深靛色的轻袍自然垂下,布料在晨光里折出极浅的光纹。银白的长发被晨光一寸寸映亮,像覆着薄霜的冰河,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冷光。
门轻轻合上。
他听见那声轻响,缓缓回头,动作很轻,却精准得像一支缓慢收弦的箭,轻易就锁住了空气。
阿什抬起头,青蓝色的眼神一瞬间对上柔伊。晨光从窗沿斜落下来,打在他眼底,那抹幽蓝被映出一层浅浅的光,让原本像深水一样的眼神,多了一点柔和的温度。
光顺着他的眉骨、颈线一路滑下,勾出冷峻而干净的线条。高挺的鼻梁、浅淡的唇色,在金色晨光里显得不再那么冷漠,反而添了几分柔软。像是一层金色的薄光覆在寒冰上,美得安静又不真实。
柔伊的脚步本来很轻,却在那一瞬呼吸轻轻一乱。明知那不过是晨光的错觉,可心口仍像被那道光晃了一下——短暂、无害,让她恍惚的脚步不自觉地停顿了半拍。
她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靠近,只是静静站着,眉眼轻轻一收,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既不是温柔,也谈不上冷淡。
阿什察觉到了——那极轻的波动。他神情没变,心口却轻轻收紧了一下。
光线在他身后拉出柔和的线,他没有急着开口,也没有上前,只是微微侧了侧身,让晨光更完整地落在自己身上。
“你来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温柔得让人无法拒绝。
阿什抬手,朝窗边那张矮几示意。茶具早已摆好,杯面升着一层轻雾,顺着晨光缓缓散开,像藏不住的暖意。
“坐吧。”这一声不高,却有种不容拒绝的笃定,仿佛这里天生就有她的位置。
柔伊走过去,披风的羽纹扫过地毯,发出极轻的声响。她刚坐下,阿什便自己揭开壶盖,拿起铜杯,倒了茶。
热气升腾,红叶茶的温润香气混着雪松的余韵,弥散在两人之间,像一张无声却笼得很紧的网。
柔伊轻轻端起茶杯,热气顺着杯壁往上升,在她的睫毛下缭绕出一层淡淡的雾。
她轻抿一口,茶温刚刚好。红叶的香带着一丝微涩,与雪松的冷香交织,像冬夜尚未彻底散去的余温。
“茶不错。”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慢,仿佛只是随口一说,但在这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楚。
阿什指尖轻碰杯沿,视线落在她的指尖上,嘴角压着一抹轻笑:“要是喜欢,可以常来喝。”
柔伊抬眸,眼神清亮,唇角轻轻一弯——那不是温柔的笑,更像一柄藏着锋芒的细刃。
她慢慢放下茶杯,轻声说道:“那就要看,这茶是不是真的总这么好。”
阿什的指尖在杯沿停了半拍。那一瞬,他的眉梢轻轻动了一下,笑意若有若无,从眼底浅浅散开,像一阵轻雾被风撩起。
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收起那抹笑,只是顺势起身。长袍的下摆擦过地毯,动作自然得像是延续一场早就设定好的节奏。
他走到书桌前,背影在晨光下被拉得修长。手指落在那只深色的红木匣上时,窗外的光刚好扫过他银白的发,冷光和暖色交织,带着一种优雅却危险的气息。
“沃利欧斯的王,”他缓缓拿起那只刻着王室徽章的木匣,声音低而轻,“送了一份很有‘心意’的贺礼。”
他将红木匣放在桌上,几乎没有声音,却像一枚暗钉,钉进了他们之间原本柔和的气氛。
柔伊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但很快抬起头,像被晨光擦亮的刃。
那一瞬的心跳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只有指尖轻轻在杯沿一碰,发出极细的声响。
那不是因为震惊,而是一种条件反射——她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无冠之鹿”的传闻才刚被夜散出去没几天,这份贺礼就到了她面前。加文·拉德森一向动作很快。火势已经烧到了宫门口。
她再次抬眸时,神情依旧温和,从容,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
阿什的表情没变,眼底却像落了一滴墨,缓缓晕开。
她心口微紧,笑意却稳得不露破绽:“陛下的心意,真是……周到。”
阿什低低笑了一声,笑意淡得几乎没有温度。
他伸手打开那只红木匣,从里面捻出一枚暗金色的鹿纹章牌。鹿角间没有王冠,额头上却镶着一个古老的王徽,线条粗犷,带着部族图腾的味道,完全不同于如今沃利欧斯的王室纹章。
晨光斜斜打在纹章上,牌面泛着冷光。
阿什抬起它,指尖轻轻一扣,发出一声极轻的“嗒”。
“这是他送来的贺礼。”
他的声音不高,却在安静的空气里听得一清二楚。
“看起来……”他缓缓抬眼,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他对你,很感兴趣。”
纹章被他推向柔伊面前,指尖在纹章上停留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笑意逐渐淡去:“他的礼,像是递给北炎的;目光,却落在你。”
阳光从窗边落下,照在两人之间那枚纹章上,像一场无声的试探。阿什的手已经离开,但那种“笼子合上的感觉”却不动声色地蔓延开来。
“他说——”阿什的声音不高,冷得隐秘,却极具压迫感,“风声久远,故事亦久远。”
短暂的沉默里,炉火跳动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柔伊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然后缓缓伸出手。她的动作轻得像是在接过一件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
银质的鹿纹章在掌心冰凉如水,凉意顺着指尖一点点蔓延上来。
那股冰意一路爬上腕骨,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换了只手去握茶杯,借着那一抹余温,将掌心的凉意藏了回去。
她没有避开阿什的目光,只是垂下眼睫,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物件。
“鹿啊……”
她轻轻笑了一下,指腹顺着鹿角的纹路滑过,声音柔得几乎被炉火盖过去:
“他们从来就喜欢拿这个当贺礼。换来换去,也就这点花样。”
笑意浅得恰到好处,既没有避嫌,也没有亲近。
像一场被巧妙削去锋芒的回击,干净得让人无法抓住任何破绽。
空气安静了几秒。
阿什没有马上说话,视线从她的指尖缓缓移到她的眼睛上。
她太镇定了,镇定到像一面无缝的墙。
而这恰恰是最危险的地方。
他从不相信有真正无懈可击的城墙——尤其当那堵墙,是他想踏进去的那一座。
炉火在他脸侧投下一道浅影,他的嘴角轻轻一勾。
“不管你从哪里来,”
阿什的声音低轻得像掠过空气,却让人无法忽视,“我不会让别人伸手过来。”
炉火在这句话里轻轻炸了一下,火星像极小的金屑,悄然落下。
柔伊没有立刻抬头,也没有回应。
阿什看着她那双始终平静的眼睛,声音更低了一些,几乎像叹息:“所以,别想着一个人扛。”
柔伊抬眼看着他,像是在衡量这句话的分量。
片刻后,她将纹章放回红木匣,推了回去,让它稳稳停在他面前。
“那就收好吧。”她声音很轻,却带着冷意,“重的那半,你拿着。”
她抬手端起茶杯,垂睫抿了一口,语气不轻不重:
“别让别人伸手,也别让你自己。”
炉火轻轻一响。阿什看着她,指腹在匣盖上停了一下,终究还是将它扣紧,收了回去。
书房重新安静下来。两
人之间,只剩那壶还未散尽的热气,在空气中轻轻弥漫。
***
回廊的风在正午的阳光里轻轻拂过,暖得恰到好处。
几位贵妇与女官倚在石柱下,扇骨轻敲着掌心,纤细的笑声被风驳得零散,却一阵比一阵尖细。
“听说了吗?”第一个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兴味,“那个王妃——来历不明,还替什么旧贵族鸣冤。”
“旧贵族?”另一人笑出声,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透着凉意,“啧,这种事一旦沾上,就洗不干净了。”
“要我说啊,”第三个人的声音更轻,像一根细针戳在风里,“外邦来的女人,本就靠不住。上次宴会上那一杯,恐怕早就被人记下了。”
“不管是真是假,”有人轻哼,“风一响,就够她受的了。”
“嘘——”扇子轻轻点在唇角,笑声压低,“别这么大声,万一真是……”
“怕什么。”最后一个声音慢悠悠地拖着尾音,像蛇在草间滑行,“她真有本事,那才有好戏看呢。”
柔伊原本就不打算从这条回廊走。
可那几句被风驳散的低语,还是清晰地钻进耳里。
她既没有回头,也没有正眼瞧那几个人。
阳光落在她的鬓边,映得她神情冷静得近乎冷淡。
披风的羽纹在阳光下微微一晃,她只是径直踏过另一条回廊,像风中一柄干净的刀锋——不惊、不扰、不屑。
就像那些话、那些人,根本不配落进她的眼里。
她的脚步刚拐过转角,风便在这一瞬安静了下来。
阴影里,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倚着石柱。
夜站在那里,像是等了很久,连阳光都在他脚边慢了一拍。
柔伊的脚步轻轻一顿,心口不知为何也跟着轻轻一跳。
两天未见,她早已习惯他的行踪不定,却没料到,会在这样的时刻看见他。
那一瞬的松动轻得像春风掠过水面,没有声响,却在心底荡开一圈细涟。
她很快收了回去,抬眸的眼神依旧冷静,唇角却不知不觉轻轻弯了一点点,细得几乎可以被忽略。
“夜。”
她的语气很轻,也很稳,像一声不经意的打招呼。
只是那极轻的一声,仿佛将风也柔了几分。
夜看着她,眉梢也跟着轻轻一挑,像是把那一点情绪都看进了眼里。
他没有立刻靠近,只是懒洋洋地倚着石柱,逆着光,整个人像风一样带着漫不经心的危险。
“风啊——”
夜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轻得几乎像是无心之语,唇角却勾着一抹锋利的笑。“开始往一个方向吹了。”
他的话落下的那一刻,回廊的风仿佛也跟着慢了一拍。
阳光斜斜地落在他侧脸上,半明半暗,像是故意让人看不清他到底笑得有多深。他慢慢抬起下巴,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那种只有夜才有的从容笃定。
“风往哪吹不重要。”
他笑得很浅,声音低沉,带着若有若无的挑衅与温度。“重要的是——我永远站在风口之前。”
那一瞬,他的笑像一簇在风中不灭的火,“他们要伸手,就得先过我。”
风重新吹了起来,拂动他披肩的长发,光从他侧面掠过,像是为那句话落下的一道印。
他的话落下的那一刻,风仿佛也慢了一拍。
柔伊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像被什么不经意地碰到了心口最深处。
夜的语气太笃定,太像他——狂妄、危险,却偏偏让人无法忽视。
一瞬的暖意从心底轻轻漾开,紧接着又被她利落地压了回去。
她抬眸与他对视,眼神依旧清冷,却藏着极细的一丝波澜。
“我不需要你挡。”
她的声音很轻,冷得干脆,没有一丝多余的缝隙。
“但我知道你会。”
夜轻轻一笑,像是对她的回应,也像是在风里留下一声无言的宣告。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站在那儿,逆着光,笑意浅浅。
阳光落在两人之间,像是一道无形的弧线——不靠近,却也再难割断。
***
寝殿的灯火很安静,烛芯在夜风里轻轻晃着,光落在她的睫羽上,柔得像一场无声的叹息。柔伊半倚在床上,指尖顺着书页缓缓划过,夜色在她身周凝成一层不惊不扰的温度。
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是他。香料的味道很轻,像他身上的气息,总在她身边时才会被她察觉。
她抬起头,看见埃利奥特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小盒香料,像往常一样安静,却又有一点不一样。
那双眼睛在烛光下有些局促,却藏不住靠近的心意。
柔伊的手指停在书页边,眼神在那一瞬柔了下来。她没有问,也没有多余的惊讶,只是唇角轻轻一弯——那是她给他的默契。
“过来。”她的声音不高,却像落在夜里的水波,轻轻荡开。
他走近的步子很轻,像怕惊动什么,又像早就习惯了她的呼唤。当他走到她身旁时,香料的味道与她书页的墨香在空气里交织,像他们之间无形的气息——早已熟悉,早已默契。
她轻轻阖上书,目光仰起时正好与他的视线相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抬手,指尖落在他握着香料盒的手上,温热而坚定。
“今天,倒是难得你先来。”她轻声笑着,像在风里点了一盏小灯——温柔、笃定,又带着一点点不掩饰的喜欢。
埃利奥特愣了一下,手指在香料盒的边缘收紧。
她的笑太轻了,轻得像春夜里的一盏灯——明明什么都没说,却一下就把他心底那点不安捂热了。
“……新调好的香,”他低声说,声音有一点点不自然,“怕味散了,就拿来了。”
柔伊看着他笑,眼神澄澈而温柔,没有一点被流言波动的痕迹。
他才在心底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轻轻阖上书,往床里让了让:“放那儿吧。”
他把香盒放到桌上,转过身时,她已经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动作不急不缓,像是在告诉他——今晚,他不用再站在远处。
他愣了愣,还是轻轻走了过来。帷幔被风拨动,松软的床铺微微一陷,他靠着她的侧边坐下。空气里全是那股她身上淡淡的香,安静、柔和,仿佛轻易就能让人卸下所有防备。
柔伊伸手,轻轻扣住他的指尖。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却让他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今天风有点凉。”她的声音很轻,“别回去了,就待在这儿吧。”
他抬起眼,恍惚间在她眼里看见炉火的倒影——温暖、笃定,却带着一点不容拒绝的温柔。
“……好。”
他低声应着,像被这句话轻轻拢进怀里。
两人一同躺下。被褥轻轻拢上来,她的肩靠在他胸前,手还牵着他的。
夜风透过半掩的窗吹进来,火光轻轻摇曳,她抬头的那一刻,火光正落在他的侧脸上。那张她早已熟悉的脸,此刻安静得近乎温柔。
她看着他,心跳无声地一紧。
他似是察觉,偏过头的动作不带任何预兆,目光正好撞进她的眼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轻轻慢了下来。
火光被他们之间的呼吸牵得微微晃动,她的手不自觉抬起,指尖落在他的颈侧,顺着滑到他的衣领。呼吸近得几乎能融在一起。
他僵住了。她靠近的气息太近,近到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他的心也在乱,但那一瞬间,他想起她的身份、他们之间无法完全触及的部分。
他抬起手,轻轻按住她的手。
“柔伊,别这样。”声音轻得几乎发颤,却带着不可动摇的温柔。
柔伊怔了怔,没有恼,也没有慌。只是轻轻收回手,靠在他肩上,呼吸还没从刚刚那一瞬缓过来。
炉火在眼角轻轻跳动,她的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
“你说得对,现在不该。”
她轻轻勾了下唇角,像是在对自己也下了决心。
“但——”她停了一下,眼神轻轻抬起,“等到那一天,我会亲手给你。光明正大的。不许你再逃。”
埃利奥特喉头轻轻一动,没说话,只是伸手环住了她,力道很轻,却极坚定。
夜色一寸一寸地收拢,将他们紧紧包裹在炉火与心跳的温度里。没有越界,没有言语,却比任何一次拥抱都更靠近了彼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