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向微微俯下身子，以低望高的姿势怜视我，悄声道：「别难过了，我不会有事的。」

我静默点头，我无法去不想，这只是暂时的。

接下来，我们停止了话题。宛如真空的环境包裹着这间房子，在极致安静下的耳鸣声萦绕在我的耳朵旁。

背后和颈项都冒出黏汗，我想，随便手抓后背都会留下污垢吧。我凝望着日向，她看着电视的方向，电视旁有一架小相框，截下的是幸福满溢的一家三口，只是相框上的裂痕触目惊心。

「没有我的日子，他们天天过着颓废的生活。两人的感情在剧烈下滑，好几天都不曾见面，甚至家也不回。」

「日向是怎么知道的？」

「面对母亲的问责，我第一次见到暴躁如兽的父亲，还想亲手教训母亲呢。风祭你还记得吗？在图书馆与你见面的前一天，我不是消失了吗？

「很简单，那是回去看自己的葬礼罢了。场面一片混乱，真是给亲戚们丢脸了。」

我低眸短暂陷入沉吟，随口问道：「虽然这个问题有些不妙，我记得我们当时睡在车站里，后来我到学校时，你去了哪里？」

「回家啊。」日向似是理所当然的应道：「那时候我好像是迷离之际了，感应眼皮很重，身体麻醉，就快睡了。明明才刚早上睡醒。

「我以这样的状态乘着列车回家，一路上注意到我的路人都以为我快晕倒了，施以援手的都被我婉拒……后来一整天我都躺在自己的床上。」

日向指了指二楼，「如果没记错，是接近天黑了才走的？晚上七点左右吧？」

她报以苦笑，手依然不安地摸着耳廓。

原来，这就是妳的经历……

我的嘴形跟着台词改变，故事结束后，心绪也随之沉入谷底。

我注意到她的笑容变化，似乎变得更加苦涩，像是天晴后的世界，脸上挂着被洗净后的空白。联想到空白，我便想到未来，我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说是隐约有了人生目标，但——

迷茫，就像模糊了眼镜片的白雾，阻隔了人类看清前方的道路。我需要摘下眼镜的机会，然而又因为『近视』不得已依靠眼镜，我很快想到，这就是进退两难的意思吧。

「风祭在因为迷惘而困扰吗？」我注意到日向观察我，虽然有些惊讶于她如此明白我，她连忙说道：「在我成为灵魂后，或者说，在我得到玩偶时，我便誓约自己要成为他人的希冀，我想弥补自己造成的麻烦……

「所以！」

日向突然提高了音量。

「风祭，我们一起拟定属于自己的约定吧？！」

我的心间回荡着恍惚与清晰。

「日向我已经顿悟了。成为一个人的希冀，是帮助不了人的；只有互相扶持、舔舐伤口……才能一同获得救赎吧。」

我……

「风祭？你……」

我乖巧地点头赞同。

「怎么哭了呀。」

容我更正——是『我乖巧地、热泪盈眶地、感动地点头赞同』。

我听出了，她的语气中不带疑问，而是醇厚的深情。

×

×

「风祭的家尘埃落定后，我们就一起去看花火大会。」

少男少女的约定声依旧在我脑中循环。

就连日向也不清楚她的父母是否会在这天回来，避免引起麻烦，我们在傍晚的太阳下山前便决定离开了她的住处。

我看着她重新锁上房门的身影，表情不自觉显露的担忧被她收入眼底，她自然地露出得意的笑：

「别担心，我自有把握，他们不会发现的。」

「……嗯。」

手表的指针将时间准确的告诉我。已经六点了……空出了两小时左右，按理说，我的脑子应该做某种利于自己的思考，无论是接下来面见双亲，还是当下与日向相处的时光。

毫无疑虑，我的心思是复杂的。我居然能冷静去探讨：我凭什么在这个本该无忧无虑，享受青春与幸福的阶段，去承受不该的命运？

遭遇霸凌、校园风波、家庭碎裂；我直视着朝我歪头微笑——示意我已经好了的日向，还有已然逝去的伙伴；我从小步入苦旅，直至近日的混入玻璃渣的甘甜，原来这一切都将会结束。

当下，我忽然觉得日向的死有了些实感：当我跟世界和解了，【恶魔】也会带她离开，甚至是我也脱不了干系，说不定那个恶趣味的【恶魔】就以某种唯心力量偷窥着我们。

我顺着感觉环顾了四周围，这条街对面的商铺或杂货店沐浴在夕阳与阴影下，老板们拉下卷帘门的声音传至耳里。

「我们走吧。」日向冷静的声音传来。

「我们要去哪里呢？」

「你觉得呢？我们不如做一些有趣的事情吧？」

「有趣……的事？」

日向眼中含着坚定的笑意，扬起嘴角说道：「我已经拿回我的手机了。好吧，其实，也许是那个娃娃的力量，我离世之后，只能跟在你的身边，就像缠着人的替死鬼一样，只不过我没替死鬼那么大怨气。」

她意味深长地投来了目光。

「趁现在回家了拿到手机。想到你那旧年代的手机，还得是我的智能手机啊。

「转告你的双亲，我们不回家了。让他们想办法跟你联系，我们要转化处境，化被动为主动：如果他们真心在意你，就很好啦；如果不在意你……风祭，一起当『亡命之徒』吧？」

「什么？好突然的感觉。」

「你的反应？是我不适合开玩笑吗？」日向失望地噘嘴，正当我在猜测着她的行为时，她二话不说地跑了起来。

我怔住了，目光游移了片刻，还是追上她的身影。

「在人形町附近，有一座很特别的巴士站，据说是情侣的约会圣地之一哦。」

她的声音随着奔跑起来的风声传来。

「其实是一种夜游观光巴士，只要花一点钱就能上车，享受夜间旅行噢。」

巴士啊。日向的话语引导着我的思绪，这让我想起了小学的毕业旅行，但这不代表着我曾经有过和好友们一起出门的美好旅游回忆。

不必父母出言阻止，我本人也没有对旅行产生欲望，小学正是我经历最严重的霸凌时段，根本没有什么兄弟、友情、羁绊可分享。是的，曾和霸凌者同班过的我，想必参加了也只会徒增悲痛。

当我回去小学，拿取毕业文件时，即便看见集聚一起合照的群体、还是共鸣路程的趣闻，我都表示毫无波澜。只是被拿着旅行合照讽刺的时候，觉得羞愧难当。

回想起来，不经意瞥过的那张合照里的巴士下与他们，是多么的幸福憧憬，我为自己还记得这一瞬不属于自己的幸福的画面而感到悲哀。

瞧见日向指向的巴士，我从意识的插曲中归来。单从外观判断，这就是一辆普通的巴士，似乎是到了中途停站的时间，几道人影上下车擦肩而过。

我们沿着夕阳照射的方向小跑前行，没有建筑的遮挡，悬挂在天幕边缘的强光，逼迫着我放低视线。在傍晚夕阳的照耀下，每个人的影子显得又深又长，日向也不例外——原来她有影子啊，作为一团灵魂，真是奇怪呢。

我们顺利赶上了巴士。日向像是熟悉新鲜物一样，摸索手机里的电子钱包，只看见类似相机的功能不一会儿出现，扫在了巴士司机位附近贴着的二维码。

她收回手机，连同双手插在外套衬衫的口袋里，用眼神让我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