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僧在那句 「悟净……千万……不要回头……」 之后硬生生停住了呼吸。
那声音不像警告,反而更像一种 迟疑的恳求。
像是——
师傅怕他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
黑暗里。
他听见布料轻轻绷紧的声音。
僧人的肩像被什么“捏住”似的往上一抽。
那动作极快,快到像闪过一丝……克制的笑意,或是痛,都说不清。
影子被岩壁拉到比实际更长。
每一次晃动都扭得像是被硬生生拉断又接回。
沙僧听见两种心跳声。
一个是自己的,沉重、混乱。
另一个……像是极慢的打鼓声?
像某个东西贴在僧人的背后。
与他一起呼吸。
沙僧喉咙紧到发不出声。
僧人的背影轻轻晃了一下。
那不是身体本身的动作,而像是被背后某个“看不到的重量”压着肩,让他不得不往前倾了一寸。
那一瞬间,沙僧以为那是因为师傅手臂的伤势。
「悟净……」
僧人再度开口,但这次声音湿哒哒的,像从两张嘴里同时发出来的叠音。
沙僧猛地抬头,却发现僧人的影子边缘——
多出了一条细得像骨头绷出来的“裂痕”。
下一瞬,裂痕消失了。
沙僧额头冒汗,却说不出为什么。
僧人却忽然侧头——
不是回头看他,而像是在“听背后的东西低语”。
他的肩微微抖了一下。
沙僧第一次,对师傅的行为感到陌生。
空气里有种奇怪的味道。
不是血,不是腐烂。
更像是——
信任开始变质 的味道。
僧人轻轻呼一口气。
那气声比平常更冷,更薄,像是有人从他肺里偷走了一半。
「悟净……听我说。」
僧人的声音轻得几乎破碎。
「接下来,我可能不……走不动了……。」
沙僧怔住。
他第一次发现。
师傅说这句话的样子。
不像是累。
而是——
像在提前为某个自己无法控制的行为道歉。
那种到了终点,解脱了的感觉。
偏偏就在这一刻,
某种几乎无法察觉的力量,从洞窟深处轻轻“敲”了一下空气。
像敲在沙僧的心头。
咚。
他的视线顿时变得一片漆黑。
从这一个“咚”开始。
真实、幻觉、呼吸、心跳,全被慢慢剖开。
像被某个东西“挑中”,
准备从他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开始撕裂。
沙僧的意识被狠狠扯进黑暗中,像被拖入一副潮湿腐烂的皮囊。
他睁开眼。
下意识的马上找寻师傅的踪影。
但下一秒,他看见的东西,彻底摧毁了他对世界的理解。
眼前的洞窟变得宽敞,却布满了一层薄膜般的粘液,像洞壁在呼吸。
中心点,有两道人影站着。
那位僧人,是他最信任、最愿意为之赴死的那位。
另一个,则像影子般贴在他身后。
毕恭毕敬的跟随着,却明显带着某种不属于人的扭曲感。
两人正在交谈。
低声、亲密、毫不避讳的交谈。
「总算等到你来了。」
声音滑腻,像蛇舌在耳边搔弄。
「那现在,沙和尚要怎么处置?」
沙僧呼吸停了一瞬。
而那位——
那位他一直当成信仰的人——
轻轻笑了。
一个从未在沙僧耳中出现过的笑。
温柔,安静,却带着刺骨的冷。
「他也只剩半个身子能用了。」
「趁早分了吧。不然臭了。」
沙僧感觉整个胸腔像被压碎。
画面忽然一转——
像被剥开的皮一样,裂出另一层。
他看到往日的战友们,每一个,都不完整的躺在地上。
他们的脸却像被人发泄似的,暴力拉扯至僵硬地笑着。
「明明就是只妖,还妄想成佛。」
声音像是被从地上散落的尸块硬掏出来,湿哒哒黏着空气。
更恐怖的是——
他们的眼睛都不约而同的对着沙僧的方向看去。
僧人走上前,踩在一个尸块上。
声音轻柔得像在讲经,却句句刺进沙僧脊椎。
「你以为我真的需要你?」
「不过是为了瞒着观音。」
「现在我身后有了他——你就没用了。」
他低下头,露出完全陌生的微笑。
沙僧想冲上前喊他,想质问,想看清这绝对不是他师傅!
但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像有手从体内抓住声带,把每个字扯成血丝。
那胖胖的老人在他们中间缓缓抬起手,指向沙僧。
「他都已经抛弃你了。」
「你继续活着……有什么意义?」
沙僧跪在地上,双手抱着头,指甲把自己的皮都抓破。
血顺着前臂蜿蜒,滴在地上。
「不、不、不……师傅不会这样……他不会……」
他的眼泪混着血流下来,胸口像被猛兽咬住。
一双手搭向他肩旁。
他抬起头的瞬间,眼里只剩下。
——背叛
——恶心
——绝望
——恐惧
一掌扫开了僧人的关怀。
瘦弱的僧人被沙僧一扇直接跪坐在地上。
但沙僧却像看到地狱本尊一样后退。
「你不是师傅……」
「你一定是幻觉……是那老怪的幻术!」
沙僧踉跄后退,胸口像被塞满碎玻璃。
洞窟里的空气忽然变得像浓稠的黑水,每一次呼吸都刺痛喉咙。
僧人僵硬地抬起脸,额上布满冷汗。
「悟净……」
他的声音轻得像被尘土盖住。
那一声呼唤,把沙僧从幻术里往外拉了一寸。
仅仅一寸——
但那一寸被黑暗狠狠察觉了。
下一瞬间,整个洞窟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扯开。
幻觉和现实叠合,像两张腐烂的皮贴在一起。
那老人正轻轻抬起头。
地面开始蠕动。
那些在地上不完整的尸块“抬头”。
不是站起来——
是尸体的头被一只只看不见的手从土里拔出来。
眼睛瞪得像要裂开。
脸的肌肉因腐烂而拉得变形,却都露出诡异一致的僵笑。
他们开口。
所有声音混成一团湿腻的嘲弄:
「现在轮到你了。」
「我们被“卖掉”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
「你以为他看得上妖?」
「你不过是条被牵着的狗。」
沙僧胸口像被油煎,灼痛到无法呼吸。
僧人却颤抖着向他伸手。
手很瘦,很冷,很抖,却带着他唯一熟悉的温度。
「悟净,看着我。」
僧人低声说,声音颤得像快断掉的弦。
「这不是……真实……你要稳住心——」
那句话还没说完——
所有“头颅”同时张大嘴。
像数百张烂布浸在污水里一起被扯裂:
「还要听他编吗?」
「他从来没把你当人。」
「等下你也会变成和我们一样。」
「你这辈子最失败的,就是不够决断!」
沙僧浑身发抖,像被迫吞下一整袋冰冷的真相。
僧人喘着气跪上前,一把抓住沙僧的手腕。
「悟净!醒来!这是幻术!你要听我——」
就在这时——
所有“头颅”发出尖叫声。
「杀了他!」
「替我们偿命!」
「这世界上没人比他更配死了!」
那老人在僧人的背后,嘴巴慢慢裂大。
裂得像要把整张脸劈开。
「沙和尚,你不是最想……为自己活一次吗?」
沙僧的呼吸在这里断掉了一拍。
他的瞳孔缩成针尖。
僧人还在抓着他的腕,声音已经破碎。
「悟净……心要定……才不会被蛊惑」
但沙僧已经听不进去。
幻觉与现实再度交叠——
僧人的脸忽然变得异常安静,像幻术硬贴在那张脸上。
温柔、虚假,却无比笃定的笑。
「臭了。」
沙僧疯了。
不是暴怒。
是那种彻底绝望后剥开理智、剩下纯粹兽性的疯狂。
他抓住僧人的肩,像拧干一件湿透的布般把人整个人抬起。
僧人挣扎着破声喊叫。
「悟净!悟净——!心要——」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沙僧硬生生撕扯成两半。
温热黏稠的血溅在沙僧脸上,那触感像是在替他确认,终于亲手抹掉这个祸害!
僧人的身体被扯成左右两半,两边的眼睛都瞪大看着沙僧。
左边的是痛、震惊、难以置信、恐惧……
右边的已破碎,只剩一块干枯的白。
沙僧哭着笑、笑着哭。
眼泪和血混在一起从下巴滴落。
他望着被撕开的师傅,
像看着自己一生的信仰破成两块。
他颤着声音。
「师傅……为什么……你要骗我……」
僧人左半边的唇抽动了一下,像想解释什么。
但已经没有空气能替他发声。
胖老人的身影从雾里慢慢走出。
刚他一直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
等沙僧杀完。
他看着地上被撕成两半的唐僧。
蹲下。
手指轻轻拨开一缕沾血的僧衣,动作温柔得像在整理自家孩子的睡衣。
那张笑容,慈祥得让人发冷。
「啧……看看,脸都撕歪了。」
沙僧愣在原地,像被抽空了魂。
他看着那具尸体——
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
胸口某处沉得像石头掉进井里。
胖老人抬起头,眼睛亮得像刚磨过。
「你知道最让我开心的是什么吗?」
他伸手,在唐僧断口上抹了一指血,然后放进嘴里吸允。
「你明明……早就感应到我在附近。」
沙僧的心脏狠狠缩了一下。
「但你还是出手了。」
他笑了,笑得像捏碎什么东西时发出的轻响。
「怎么?现在才开始怕?」
空气一瞬间冷得像结霜。
沙僧僵住。喉咙发不出声。
老人继续欣赏着尸体,像看一幅艺术品。
「你没听出来吗?你真正的师傅……刚才哭着求你。」
他抬头,指了指断口深处某个被撕开的喉结。
「就在你手下。就在你耳边。」
沙僧的指尖开始发抖。
老人轻笑,像拖着锁链在地上磨。
「可你不听。因为你宁愿相信那个恨你的幻象……也不愿意相信真正的唐僧还在等你清醒。」
沙僧的脸色像被抽走血色。
胸口掀起一股巨大的、尖锐的空洞感。
像他整个人从脊椎被掏掉。
老人站起来,拍了拍手上血迹。
「怎么?后悔了?」
他的笑像一把刀卸在骨头上。
「来不及了。沙和尚。」
雾里风声一吹,那笑声像缠着人耳骨不肯散。
「你这一撕啊……菩萨来了都救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