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如祭 • 心口的印记
最后更新: 2025年10月1日 下午7:30
总字数: 4048
雪羽阁的晨雾还没散尽,冰蓝色的光透过雕花窗格洒进来,映在石壁和铜灯上。殿中香炉正燃着,雪羽纹的烟雾缓缓升起,带着冷杉和雪松的味道。
内廷女官站在案前,声音平稳清晰地宣读册文。字字落下,堂中一片安静,只能听见火焰的跳动声。
埃利奥特穿着雪羽阁新制的香侍长袍——浅冰灰的底色,袖口和衣襟绣着银白羽纹,腰间系着一条深蓝布带,整个人显得干净端正。他低着头,长睫在脸颊投下一片轻颤的阴影,像是想把自己藏进这份安静里。
册文读完,女官退开半步。柔伊上前,手里托着一枚雪羽胸针。那是白银羽翼的形状,中间镶着一颗极小的冰蓝宝石,在火光下闪烁,像雪里初凝的露珠。
她抬手,将胸针别在他心口。指尖碰到衣料下清晰的心跳时,她的动作顿了一瞬。
就在那一刻,埃利奥特下意识抬起眼。
火光映照着他眼底的水光,怯意和不安还在,却被那抹光映得格外澄澈。柔伊与他对上视线,原本冷静的眼神,不知不觉透出一丝温意。那温意转瞬即逝,却像雪夜里燃起的一簇小火,悄悄落进彼此的心口。
殿中安静得出奇,只有铜灯的火苗在摇曳,连风声都像停住了。
就在这时——
“啪。”
铜门被猛地推开,沉重的声响打破了寂静,冷气随之灌入殿中。
火光一颤,空气瞬间紧绷。近侍和女官们几乎下意识屏住呼吸,低头行礼。
阿什大步走进来,靴声在石地上沉沉回荡,衣袍扫过地面,带着无法忽视的压迫感,像冰刃一步步逼近。
他目光凌厉冷淡,越过众人,直接落在那一幕——柔伊的手,正停在埃利奥特的心口。白银羽翼在火光中闪着光,像一枚刺眼的印记。
柔伊收回手,指尖平稳落下,神色没变,只是眼底闪过一瞬冰冷。她缓缓转身,迎向他。
下一刻,阿什抬手搭上她的肩。力道不重,却正好卡住她的肩骨,把她半个身子带向自己怀里,亲密得像在当众宣示主权。
空气骤然凝住。
埃利奥特的手在衣袖下猛地收紧,睫毛抖了一下,却低下头,把那份震动压进阴影里。只有胸口的胸针还在发热,提醒着他——这一刻,本该只属于他。
柔伊心口一紧,却没有表露出来。她顺势侧过身,抬手行了个得体的礼,唇角浮起一抹浅笑,温和却疏离:“殿下怎么来了?”
语气里听不出抗拒,可在礼成的瞬间,她已经自然地从阿什怀里脱开。
阿什目光微转,唇角勾起,声音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王妃在立香侍,本王子当然要亲眼见证。毕竟,你的选择,就是冷月厅的选择。”
话声平缓,却像无形的锁,扣在柔伊与埃利奥特之间。
柔伊指尖在袖中轻轻一扣,稳住心绪,笑意未变:“殿下既然来了,便请一同见证。”
说完,她重新转向殿中,目光掠过低首的埃利奥特,然后落在所有人身上,声音不高,却稳得像雪落在冰面上,清晰而不可忽视:
“雪羽阁立香侍,不为排场,不为宠赐。此位,象征的不是屈服,而是守护。自今日起,你当以香守人,以心护香。”
“雪羽之下,冰可为盾,羽可为翼。凡在此殿中的人,不必再低头于欺辱。”
殿中片刻安静,像有一层无形的涌动在蔓延。铜灯火光微微摇晃,映在人们的眼底。
站在人群末列的少年近侍——卡尔文——原本只是垂首屏息的一个影子。他自被贬至此后,早习惯了在人群里不被看见。然而这一瞬,他的眼神却忍不住亮了一下,指尖不自觉收紧,像是握住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那抹光并非张扬,而是像被久压的火星忽然得了风,极快、极轻,却真切点燃。
这时,阿什淡笑开口,声音温和而从容:“王妃说得极是。雪羽阁既是她的殿,也是冷月厅的一部分。她的心意,便是我的心意。”
他语声平缓,落在殿中所有人的耳里,只觉得王妃得宠,冷月殿下亲自来撑场,殿中气氛反而更稳。 然而在柔伊与埃利奥特听来,却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把她刚才的宣言直接收编进“冷月厅”的权势框架。
柔伊微微一笑,神色依旧从容,抬手轻轻颔首回应:
“殿下既同心,那便更好。今日之约,不止是香侍的。现在在殿中的每一人,都在雪羽之下,都应该被尊重、守护。”
空气随之安静下来,火焰在香雾里轻轻跳动,像是在为这句话作证。
阿什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微微转身,目光慢慢扫向殿中。铜灯的光映进他眼里,带着一层冷冷的锐意,最后停在了埃利奥特胸口。
那枚刚被别上的雪羽胸针,在火光下折射出冰蓝的光,像一滴寒露嵌在白羽里。
短短一瞬,空气又紧了几分。
埃利奥特的手指在袖下绷紧,下意识放轻呼吸,仿佛那枚胸针被人盯着,连心跳都暴露出来。
阿什唇角微微一勾,笑容里带着若有若无的锋芒,声音低沉而从容:“雪羽胸针,很适合你。”
埃利奥特还没开口,柔伊已经抬眼迎上阿什的视线,神色冷静,唇角带着一抹从容的笑,声音淡淡却稳:“雪羽的意义,从来不在装饰,而在心意。能守住初心,才配得上它。”
阿什看了她一眼,唇边的笑意收了些,但没有再说什么。
他转身,抬手替她理了理肩上的外袍,动作温和自然,落在人眼里,正是殿下对王妃的体贴。
“今日之事既然已定,本王子便不多打扰了。”
他的语气不快不慢,沉稳得当,让殿中所有宫人都觉得这一幕更添安定。
说完,他迈步离开,脚步声不紧不慢,很快消散在铜门外。
***
殿门阖上的轰声在空旷里回荡了两息,铜灯的火苗抖了一下,随即又稳住。
柔伊在原地深吸一口气,手指在袖中轻轻一扣,把心口的那点颤意也一并压下去。她抬眼环视一圈,宫人们神色肃然,眼底还带着“冷月殿下亲自撑场”的安慰。
在他们看来,今日是安稳。可她心里清楚,那份安稳是有边界的,也是带着利刃的。
她踏过石地,衣摆扫过地面的碎声很轻。停在埃利奥特身边时,她没有回头,只对众人道:“仪礼既成,诸位退下吧。”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雪落冰面,清晰得不需要重复。
内廷女官先行一礼,带着众人依次退下。殿里的光一下子空了几分,只剩铜灯的火苗在香雾里跳动。
柔伊收回手时,指尖轻轻碰过埃利奥特的手背。那一瞬,埃利奥特微不可察地一颤,像被细针刺醒,下意识抬了抬眼。
她微微侧身,嗓音压得极低,低到像一缕香气只在他耳边散开:“随我来。”
说完,她收回目光,神情如常,转身走向内殿。埃利奥特低着眼,跟在半步之外——距离把握得恰到好处,却不再是退避。
露安也快步跟上。走到廊心时,柔伊眼神没有回转,只低声吩咐:“半个小时后,在主殿召集雪羽阁众人,我有话要说。”
她停顿了一下,指尖掠过袖口,语气冷静而坚定:“在此之前,我的寝殿不希望被打扰。你知道该怎么做。”
露安低声应道:“是。”
她垂首行礼,退后一步,转身时眼神一收,已在暗暗打量殿外的人影。下一瞬,她神色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吩咐侍女去换下守值的人。
寝殿的小书桌旁,铜灯的火光柔和,把桃木桌映得暖暖的。香雾已经散去,只剩木材淡淡的清香。
柔伊在桌边坐下,有意挪得很近,衣袖几乎擦到埃利奥特的手臂。他下意识收了收肩膀,坐得笔直,眼神却有些闪躲。
柔伊安静看了他一会儿,才轻声问:“刚才……是不是让你不舒服?”
她语气很轻,带点小心翼翼,又补了一句:“你知道的,我其实也不喜欢。”
埃利奥特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应了一句:“……我知道。”
柔伊的心口一紧,却还是笑了笑。她伸手覆在他手背上,轻轻握住,像是要把他的迟疑也扣住:“你知道就好。别把这些都一个人闷在心里,我更怕你不说。”
说完,她的指尖慢慢往上移,停在他胸口的雪羽胸针上,随着她的触碰,白银羽翼在火光里折射出一抹冷光。她的眼神柔了下来,声音却格外坚定:“这不是冷月厅的恩赐,是我亲手给你的名字,也是我心里的情意。”
埃利奥特呼吸微滞,眼神闪烁不定,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喃喃:“……可大家都会说,那是他的恩赐。”
柔伊指尖在胸针上轻轻扣了扣,像要把他的心思也按住。她笑了一下,带着几分倔强:“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要的,是你记住——它是你的,是我给你的。”
说到最后,她声音低下来,轻轻的,像撒娇一样:“你要是连这个都不信,我会很难过的。”
埃利奥特抬起头看向她,眼眶微微发热,却被她眼底那份温意和脆弱牢牢牵住了心。
柔伊顺势握紧他的手,轻轻捏了捏,嗓音沉稳又带了点轻快:“在这里,你不用再低头。
他的睫毛颤了颤,声音低低的,像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可我已经习惯了。”
柔伊没有急着劝,只是往他身边靠近一点,把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肩上,语气温柔而认真:“这里是雪羽阁,不是冷月厅。我希望你能安心留下,不必再害怕。”
她停了一下,手指收紧,牢牢攥住他的掌心:“哪怕你还习惯低头,也要先抬眼看看我。因为我就在你身边。”
埃利奥特怔怔地望着她,眼神小心翼翼、不敢置信,却又像终于找到依靠一样。他他张了张口,却像要咽下一层迟疑,最终才低声应了一句:“……那我试试。”
柔伊轻笑了一声,像是终于松了口气,忍不住把脸埋进他肩窝里,低声说:“不行,不许只是试试,要真的。”
语气带了点任性,也像撒娇,让气氛一下子轻快起来。
埃利奥特眼底的酸涩被她这句话冲散了些,反而露出一点不知所措的笑,最后只是点了点头,把她的手反过来紧紧握住。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谁都没再开口。只有铜灯的火焰在香雾里轻轻跳动,把沉默映得格外安稳。时间像被拉长,安静得让人舍不得打破。
直到殿门外传来轻轻的敲声,露安低声请示:“殿下,时间到了,宫人们已在主殿等候。”
柔伊“嗯”了一声,松开手,起身理了理外袍。就在跨出一步的瞬间,她忽然俯身,在埃利奥特嘴角落下极快的一吻。
那一下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不容错认的印记。埃利奥特整个人微微一僵,睫毛剧烈颤抖,耳尖瞬间泛红。
柔伊却只是弯了弯眼,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像是捉弄,也像是某种郑重的宣示。她没有再解释什么,只留下一句轻快的低语:“等我回来。”
说完,她转身大步走向门外。铜灯的火焰随风轻轻一跳,空气里还残留着她笑声里明亮的温意,叫人分不清这是玩笑,还是约定。
埃利奥特怔怔坐在原地,仿佛不敢确认那一瞬是真的。直到她走远,他才轻轻抚过胸口的雪羽胸针,唇角弯起一抹克制到几乎看不见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