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夜未至，风已乱。

整个村子像被扣在一个无形的钟罩下，空气凝滞，鸟兽绝迹，连狗都不叫了。村民们照常张罗晚饭，却没人点灯，没人说话。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一件事——他们知道今晚是最后一夜。

但没人跑。

因为他们早知道，跑不掉。

我坐在祖屋厅堂里，看着“七魂轮图”。

第一魂：李寡妇。

第二魂：阿生。

第三魂：林婶。

第四魂：孩童失踪。

第五魂：误食换命饭的屠夫。

第六魂：小雅。

现在，图上的第七圈开始发黑，却没有名字浮现。

神婆突然出现了。

她披着一件红衣，神色平静，把那面裂成六道缝的铜镜摆上祭台。

她对我说：

“你许的那个愿，影响的不是你一人。”

“你说要全村陪你活着，神听见了，就应你。”

我喃喃道：“但我只是个孩子，我不懂……”

她笑了笑：“可神听愿，不看年纪。只要心诚，它便兑现。”

那时我才明白，这个村每年七月的七魂祭，从我许愿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

许愿的人是我，但“愿力”是全村献上的——他们默许了七魂之祭，年年献命，换“全村不灭”。

于是，井神便将我许下的“活命”许给了所有人。

我不死，他们也陪着不死。

就像愿望永不结束，祭祀也就永不终止。

神婆在我面前割破手掌，将血滴进镜中。

镜面忽然泛起水波，井底的“无面神”再度显影。

它开口，说的却是我的声音：

“我愿，再许一次命。愿众人偿我愿，众人归井，魂归土。”

镜子开始震颤，屋外村民纷纷走出屋子，像听见了召唤。

他们没有痛苦，没有挣扎，一个接一个往井的方向走去。

有人还笑着跟我打招呼：

“小宁大了啊，这次轮到我们还你愿了。”

村长披着黄袍，捧着香炉走在最前。

他将香火丢入井中，说：“这愿，我们还够了。”

整个村子，缓慢而安静地，走进井中。

天快亮时，只剩我一人。

我站在井边，看着井面如镜，照出一张自己的脸。

那张脸终于完整了。

不是无面，不是破碎，而是真正的自己。

镜子裂痕消失，井也沉静下来。

祖屋的香重新燃起，墙上的七魂轮图——七圈全部发光，随后一点点消散。

祭结束了。

三天后，政府派人来调查“整村失踪案”。

我站在村口，说了句谎话：“他们搬迁了，集体外移。”

我没有撒谎。

他们确实“离开”了。

那年，我离开村子，只带走了一样东西——那面完整的铜镜。

它安静地躺在行李中，再也没有裂过。

只是偶尔，在午夜，我会听见镜子里传来一个声音：

“还愿已成，你还想许什么？”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