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僧人最后一杖落下的瞬间停了。
不是减弱,而是被掐断。
像谁按住了整个天地的脖子,让它别挣扎。
我们三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能听见彼此胸腔里那种要碎不碎的声音。
海浪仍在脚边碎着,却像被锁在时间外,冲不到僧人那半截身影上。
他像一块被时间遗忘的石碑,嘴角还有没说完的话。
只剩经文在身体里慢慢“漏”出来。
那是他的最后一丝意识。
最后的执念。
最后的光。
小夜叉最先察觉。
它抬起头,鼻翼轻轻颤动。
那不是血的味道,也不是咸风……
是一股沉得像泥土、冷得像深海。
记忆味道。
「他死了?」
我看向猪八戒。
八戒没有回答,他盯着那些经文。
因为它们开始向我们漂来。
小夜叉的瞳孔一寸寸暗下去。
像另外一个灵魂正顺着它的脊椎往它体内挤 。
就在此时——
天空像被某只看不见的兽爪,从中心劈成两瓣。
一道光落下来。
不是阳光,不是雷劈的光。
那光太“整齐”,像谁提前量好角度,从天界撕开一扇门,慢慢——很慢地——推了下来。
八戒的反应最先背叛了空气。
他的肩膀瞬间绷紧,连呼吸都被卡住,像有人把整个胸腔往回拽。
他握著钉耙,指节发白,牙齿咬合得像准备把自己咬碎。
我第一次看见他这样。
在小夜叉发狂时,就算是装的,他都装得游刃有余。
现在不是因为恐惧。
是认命。
光落在悬崖下的海滩。
风把腥味整个往我们脸上推。
我以为是下面那位濒死的僧人发出的腐烂气味。
但不是。
那味道像宴席散场后忘记收拾的骨头。
像被啃得只剩白脆的家畜内脏。
咸湿的风把那气味塞进鼻腔的瞬间——
我手心的红色漩涡猛地亮到刺眼。
这次不是微光——
是刺眼,是像被叫醒。
而且我能感觉到漩涡比之前还大不少。
我下意识伸手,想遮住,却看见了——
一个黄袍老人。
不是突然出现。
像本来就蹲在那,只是光把他照出来。
他背对着我们,袖子柔软垂着。
右手拿着半个白净的头骨。
那头骨是“撕”出来的。
边缘不是断——是扯开的。
老人走到僧人身旁。
动作轻到像在处理一具他最尊敬之人的遗体。
他扶住僧人的肩,轻轻按下。
僧人跪坐。
那画面……若是别人,我会以为是关怀。
但下一秒,他的指尖沾到僧人的血块时,他竟——
舔了一下。
像试汤。
像确认火候。
像熟客在饭后确认牙缝藏的食物味道。
然后,他缓缓偏头。
只偏了一点点。
我没看到他的脸。
但我看到他嘴角那个弧度。
是吃饱后才会有的笑。
他轻轻道:
「味道输你师傅太远啦。」
像有人把冰塞进我心里。
就在同一瞬间——。
小夜叉突然跪地抱头。
它喉咙里挤出两条重叠的声音。
「头……有…另外一个声音…」
它的声音变得像沙子。
像有另一条声线在它的喉咙里同时说话。
我背脊发冷。
海风里忽然多了一种声音。
不是从悬崖下来的。
是从小夜叉的体内“浮出来”的。
低沉。
疲惫。
那声音疲惫到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一口气。
「小心…那道光……」
我全身鸡皮疙瘩炸开。
八戒骇得往前一步。
「怎么会?!这是那僧人的声音!」
小夜叉却像被人塞进了另一个灵魂。
它的瞳孔不断放大缩小,像有人在里面交换宿主。
「他在让……我记住他是谁……」
小夜叉抖着喘大气。
我想冲过去抱住小夜叉,却发现——
我手心的漩涡正在发烫。
不是光。
是像要烧穿皮肉。
那黄袍老人完全的抬起头,仿佛在追踪那漩涡的气味。
我能感觉到——
他正在“闻我”。
不是闻味道。
是闻血统。
闻命数。
闻那颗红色漩涡里的东西。
而我……
已经被他看见了。
光从他背后透出来,像是替他镶了个神佛才会有的金边。
但他眼睛里没有一点慈悲,只有刚吃饱的懒散与猎人挑剔的耐心。
他看向我手心的漩涡。
那红色的印记像被他的视线点燃,疼得像在皮肤底下长了一张嘴。
他轻轻笑了。
那笑声像在骨头里挤出来的。
「果然是“葬印“啊。」
他说“葬”字时,空气像被他按在地上摩擦。
他伸出沾着僧人血渣的指尖,隔着空气比划了一下我手心的位置。
像在估量一件货物。
「你知道这东西为什么会吸引妖吗?」
他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小孩,却每个字都像刀尖贴着喉咙。
「这是天地用来记账的印子。」
他慢慢靠近一点我们的方向。
每靠近一步,我手心的漩涡就像被人往反方向拧,血管里开始发胀。
「被“盖上”葬印的小东西,不管你是妖、是人、是神……都只有两条路。」
他的指甲轻轻敲了一下半颗头骨,发出“嗒”的一声,就像厨房里敲碗。
「要么——死在该死的位置。要么——取代那个位置。」
我的心脏狠狠缩了一下。
老人继续道:
「如果你是善良,胆小懦弱——」
他细嚼慢咽般地。
「那葬印就是猎兽的铃铛。所有妖魔都会来追你。因为他们都相信——吃掉“你“,就能多活一劫。」
海风吹过,那股腥味像是在替他点头。
「但……」
他笑了起来,笑得骨头都在回声。
「如果你走的是邪路——」
他的舌尖慢慢舔过自己的虎牙。
「这印记就是天地赐给你的通行证。你杀得越多,死得越狠,这个印就越像你。」
他举手大笑,好像他手心也有这个葬印似的。
「到那时候——」
他忽然压低嗓音,低到像贴在我耳后说话。
「这世上或许只有灵山还能压得住你…一点点。」
他说“灵山”那两个字时,像在说一个已经被他吃掉的地方。
他又看向僧人破碎的躯壳,像看一个吃剩的盘子。
「你以为我来是为了他?」
他笑得像把噩梦拉开一条缝。
「不。我是来找你。」
他指着我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