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跳跃着,映得石壁一片温暖。空气中还残着方才泪水的咸涩与炽热,那个吻像是一道决堤,将两人压抑已久的情绪尽数冲刷,却也让心口乱成了一片。
柔伊望着他,眼泪尚未干,却已经伸手去取桌上的药匣。她的声音轻得像风里一缕叹息,带着一点哀求:“……让我做点事,好不好?”
指尖蘸了药膏,轻轻落在他唇角的齿痕上。凉意沁入,他下意识一颤,却没有避开。她手指轻抖,却极专注,仿佛只要这样,就能把他心口的慌乱一点点抚平。
随着药膏的白色痕迹渐渐铺开,她下意识看向他衣领下那片依旧触目惊心的痕迹。深陷的齿印,像是刻意留下的耻辱烙痕。
柔伊的手骤然一顿,心口仿佛被钝刀缓缓割开。最终她还是抬手伸过去,固执地拉开他的衣服。
埃利奥特肩膀一僵,下意识想避,她却按住他,声音低而坚定:“别再躲了。”
药膏沾上指尖,缓缓覆在那处伤痕上。柔伊每抹过一寸,她胸口的疼就更深一分。
泪意再次从心底缓缓涌上来,她努力克制,咬紧牙关,可终究压不住。眼眶湿热,视线渐渐模糊,每一下触碰都像在亲手撕开心里的伤。
她曾想过,要等到有朝一日,她足够强大,能护住他,也能护住自己。那时,她会亲手解开他所有的克制,让他因她而颤抖;她会抚过那些伤疤,让他记住身体也可以因温柔而战栗。
可这一切,被旁人以最污秽的方式先行。
她小心翼翼守护的,被轻贱得一文不值。
她还未看过他、还未真正拥有,就已被夺走。
那不是单纯的玷污,而是他们共同的未来被践踏。
胸口被钝刀死死绞住,痛得她几乎透不过气。屈辱、不平衡与悔恨交织,比任何权谋上的失利都更让她窒息。
终于,泪水缓缓坠落,悄然落在他肩头,打湿了药痕。她手指微微一抖,却仍然固执地把最后一点药膏轻轻抹上去,仿佛要用这份温柔,一寸寸把他被掠夺的东西夺回来。
那泪水没有声息,却在无形里昭告——这是绝不能被原谅的。
泪掉落的那一瞬,埃利奥特怔住了。火光轻晃,他清晰感觉到她的泪在自己肩头滚落,带着烫人的重量。
他下意识抬眼,望见她眉睫湿透,却仍然执着地替他疗伤。手指在袖下蜷紧又松开,最终还是伸出,覆在她颤抖的手背上。力道轻,却死死不肯移开。
烛火噼啪燃着,药收好后,殿内渐渐只剩下呼吸声。
柔伊垂下眼,从袖中取出一根细红线。那是她在册封前夜亲手编好的手链——红线缠绕、茶籽嵌在其中,还缠着一角旧发缎。她曾一结一结编过、拆过,指尖生疼,却不肯停。那夜她什么都没想,只一遍遍将心意打进线里。
她将手链托在掌心,慢慢抬起眼。声音轻得像怕惊散此刻的安宁:“这是我留给你的。你要戴好。”
说罢,她俯身去系。
她系得很慢,指尖摩挲着线结,仿佛要把心口的重量都安放进去。线圈滑过他手腕,她的呼吸微微打颤,却依旧认真。
“不许你弄丢了。”
埃利奥特怔怔望着,慌乱、不安交织,仿佛这分重量沉得他难以承受。可她没有给他退路,她将手指轻轻扣在他腕上,抬眼时目光安稳无波——不是请求,而是笃定。
红线落定,她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顺势靠进他怀里。
屋里只有烛火跳动,她指尖无意识地摆弄他的手指,轻轻绕过一圈又一圈,低声道:“以后,不管外面怎样……至少在我这里,我想让你安稳。”
烛光下,她的发丝拂过他颈侧,他终于在颤抖中收紧手臂,把她拥进怀里。
夜色静谧。两人呼吸交融,泪与火都已褪去,只剩下安静的依赖。
许久,她才在他耳边轻声落下一锚:“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后天的仪式之后,你就能搬去雪羽阁,和我一起住。”
那声音轻,却稳稳落进他心口。不是抚慰,而是现实的安排。
他怔住,指尖摩挲那根新结的红线,呼吸颤了,却第一次生出“未来可依”的实感。
屋外风声拍打窗口,夜色漫长,激烈与泪水已成过去,此刻只余下——被系住的手腕,被依靠的怀抱,以及被安放在他手心的未来。
***
殿里灯火还亮着,铜灯的影子在石壁上摇晃。柔伊推门走进来,外袍还带着夜风的凉意。
长榻上,夜半躺着,长发散落在扶手边,一只手随意撑着,指尖转着酒杯。黑袍松松挂在身上,衣襟敞开,带子垂下,露出一截锁骨和胸膛,在火光里若隐若现。
他像是故意的,晃了晃杯里的酒,衣襟又滑开些,露出更多肌肤。动作看似随意,却分明是在等她,甚至故意留下这一幕给她看。
他眼神扫过她的脸,唇角一勾,带着轻佻的笑,却锋利得像刀:“才一夜,小家伙又哭过了?”
柔伊脚步一顿。
她原本还留着依偎后的安定和疲惫,却被这一声“小家伙”一下子扯回现实。睫毛轻颤,眼神一瞬恍惚,像是从别人的怀抱被硬生生拉回火光摇曳的殿中。
“昨晚扫桌子哭,今天泪痕还在。”
夜慢吞吞地说,紫色的眼睛半垂着,懒散却像漩涡一样能把人拖进去,“小家伙什么时候学会,把眼泪当夜行灯了?”
声音漫不经心,却句句扎心。
柔伊胸口一紧,手指收了收外袍,但慌乱很快被压下。她抬眼看他,唇角扯出一点笑:“你什么时候开始,爱数别人眼泪了?”
夜手指轻转酒杯,发出一声清脆的响,语气里却透着讥讽。
“不是喜欢。”他低声道,“只是稀罕。毕竟,能逼得你两夜都掉泪的人,不多。”
柔伊心口像被刀划了一下,睫毛轻轻一颤,袖下的手指收紧,努力让呼吸平稳。
“稀罕也好,不稀罕也罢,终究就是眼泪。流了就干,不值一提。”
她抬眸望他,神色冷静,却反击一句:“倒是你——”
唇角轻勾,似笑非笑:“不是最嫌麻烦的人吗?怎么还在这耗着?”
“我嫌麻烦?”夜眯了眯眼,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低沉懒散,却带着逼人的气势,“小家伙,你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到最后不还是我留在这?”
他说着微微前倾,黑袍滑落,胸口的线条在火光里若隐若现。眼神死死锁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这份‘不请自留’,你打算怎么算?”
空气一下子凝住。
柔伊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他胸口,呼吸顿时被打乱,却很快移开了视线。
她往前走,外袍拖过石地,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走近后,她顺手把披风挂到铜钩上,指尖在布料上顿了一下,像是借这个动作把心底的慌乱压下去。
等她转过身时,神情已经恢复平静,唇边带着淡淡的笑:“你不一直都是这样吗?来时不问,走时不告。现在让我算,又该怎么算呢?”
夜随手把酒杯扣在桌上,发出闷响。
他起身慢慢走近,黑袍在火光下轻晃,动作看似懒散,却天生带着勾魂的气息,像妖魅附骨,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走到她面前,他晃了晃酒杯,把冰凉的杯沿抵在她下巴上。
“怎么算?”
他俯身逼近,声音低沉:“当然是我说了算。”
柔伊脊背一紧,却没有退开,直直迎着他的目光。
“你敢不认?”夜的声音沙哑,像锁链一点点收紧,“你的眼泪、脾气,还有那点倔强,不都落在我眼里了吗?”
火光摇曳,他的身影逼得越来越近。
柔伊垂下眼睫,抬手推开抵在下巴的酒杯,动作不重,却干净利落。
“由你说了算?”她声音低稳,唇角带冷笑,“那得先问过我同不同意。”
夜愣了一瞬,随即低声笑出来,声音像被她彻底点燃。
“问你?”他挑眉,呼吸近在眼前,语气放肆又带点挑衅,“小家伙,你敢说不同意吗?”
柔伊眼神瞬间冷下来,唇角的笑意锋利也起来。
“敢不敢,与你无关。”
她声音很轻,却坚定清楚,“你给的路,我走也好,不走也罢——选择权,一直在我手里。”
夜笑了一声,忽然收回手,把酒杯随手一抛,叮的一声落在桌角,酒水溅开。
他没再逼近,反而退开一步,慢悠悠靠回榻上,长发散落在火光里,紫色的眼睛半阖着,唇角挂着一抹说不清的笑。
“行,你说了算。”
他低声笑着,整理衣襟,看似无所谓地认输,却偏偏丢下一句:“不过记住——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柔伊手指一紧。她没想到他会退——动作看起来那么随意,却让人完全忽视不了。好像真被她撬动了什么,又好像他只是随口逗弄。
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她甚至生出一个荒唐的错觉:难道……真因为她,他才退的?
念头刚冒出来,她立刻压下去,提醒自己:那不过是他的玩笑,是在挑衅。
可胸口的颤动,却一直没停。
她垂下眼,唇角扯出一点笑:“唯一一次?”
声音听起来很平静,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讽刺,还是自问。
夜拿起那只空酒杯,斜眼看了她一眼,笑意更深:“想让我再退一次,就得拿出更好的理由。”
他说到这儿,忽然压低声音,像不经意揭开一层真相:“不是说要护人、要复仇吗?光靠一句‘我说了算’,撑不起来。”
火光摇晃,他支着头,手指轻敲着杯沿,慢悠悠地道:“你父亲不是弑王的罪人。把这一步立住,你的身份才能站得住。‘无辜公爵’,这是你一切的开端。”
柔伊指尖微微一颤,像是被人当众揭了伤疤。呼吸顿了一瞬,但很快压下去。她抬起眼时,神色已经冷了下来,锋利如刀。
夜看在眼里,唇角微勾,像随手抛出一个诱饵:“证据我会让人去找:遗信、旧物、旧部的证言,都有人替你挖。你要做的,只是挑对时机,把这些抛出来。北炎的舞台够大——诗、舞、外交场合,都能让他们记住‘克劳德无辜’。”
他顿了顿,紫眸半垂,带着笑:“至于你的人,不管是香侍,还是侍女护卫——别人眼里是排场,可你若敢用,从明天起,他们就是你第一支军。”
说完,他转了转酒杯,眉梢挑起,语气看似随意,却字字压在她心口:“小家伙,不是说选择权在你手里吗?那就选吧。是抱着眼泪睡过去,还是走出这一步——你自己挑。”
“无辜公爵……”柔伊轻声重复了一遍,像在咀嚼冰冷的字。她唇角淡淡一勾,眉眼里却闪过锋芒:“所以,这就是你替我算好的第一步?”
话很轻,却锋利,既像试探,又像半承认半质疑。
她在袖下轻轻捻着指环,用冰凉的触感稳住心绪。可他的话,仍旧像钉子一样钉进心里。她清楚自己不会拒绝,却也不想在他面前显得,是她在顺从。
夜听见她的话,眼神暗了几分。
他没急着反驳,只是低低笑了一声,像是被说中了心思,又像是不想解释。
“第一步也好,算计也罢——你愿意走,它才算数。”
他说完,又给自己斟了酒,先喝了一口,才把杯子递给她。
烛火映着酒液微微荡漾,他的手指松松扣着杯身,看似随意,却明显在等她接过。柔伊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下。
冰凉的酒杯贴着掌心,可胸口却像被火烫过一样。她抬眼看他,呼吸一紧,还是抿唇一饮而尽。
夜静静看着她,眼底的笑更深了,却一句话也没说。
柔伊放下杯子,指尖在桌沿轻轻一顿,才抬起眼看他:“酒我喝了,路我会走。至于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过别忘了——这里是我的雪羽阁。”
夜点了点头,像是顺势认下她的话,懒声道:“行,雪羽阁是你的。”
话锋一转,他忽然往后一靠,整个人半躺在榻上,手随意扯开了一半衣带,长发散落,眼神赤裸得像在挑衅。
“不过——我的人,就在你的殿里。嫌麻烦的话,现在就赶我走。”
火光跳动,他侧过身,手臂枕在脑后,一副懒散得要睡下去的模样,唇角还挂着一抹坏笑。
“只是啊,小家伙,你真舍得吗?”
柔伊指尖一紧。
她原以为这场交锋已经结束,却没想到他会直接把“留下”说得这么理所当然。胸口微微一紧,但很快被她压下去。她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抬眼静静盯着他,呼吸平稳得近乎冷漠。
夜像早猜到她不会回话,低低笑了声。
“你的殿,我的榻。今天我睡在这里,明天也一样。以后——只要我想。”
柔伊眉眼没什么变化,只是说:“你要留可以,边界我定。越一步,夜里就没你的榻。”
夜眼神暗了几分,似乎被她勾起兴致。他忽然俯身,手肘支在榻上,姿态放浪,声音却意外地轻缓:“放心,我不会碰你。”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除非你想碰我。”
柔伊呼吸微顿,却没有避开。她抬手把外袍在胸前收紧,像是顺手,却带了收敛情绪的意味。唇角轻轻一勾,笑意冷淡:
“哦?那要是真有一日,我想碰了——你敢不让么?”
夜眸光微暗,低声笑了一下,嗓音带着危险的愉悦:“小家伙,你要是真敢伸手,我敢不让么?
话声落下,空气里隐隐荡开一层火意。
柔伊没再接,只垂下眼睫,淡淡道:“我要休息了。”
她转身走到屏风旁,指尖一松,外袍自肩头滑落,重重挂在铜钩上,发出轻响。她弯身褪下裙摆,丝料拖过石地,细碎的声音在静殿里格外清楚。
灯火下,她只剩一袭贴身的轻薄长衫,衣料顺着身形贴下,曼妙曲线在火光里若隐若现。
夜没有避开,目光坦然落在她身上,带着赤裸的戏谑,却没有阿什那种锋刃般的占有。他看着她从容卸下伪装的模样,像局外人一样欣赏着,唇角还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嗯……”他懒懒开口,声音压得低沉,“比起当年在杀戮森林里那个缩着肩的小家伙,现在——确实是长进了。”
柔伊正把长发拨到肩后,动作一顿。她抬眼望向屏风外那抹懒散的身影,神色冷静,唇边浮起极浅的笑:“长进的,可不止这一点。”
说完,她缓缓转身,推开寝榻的纱帘,在那份从容中,独留火光与夜的目光作陪。